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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懂」『有生之年』 一发完

*久违的顺懂 我的初心

*放心啦 是HE












距离李懂上一次来信,已经过去了近三个月。起初顾顺还有些担心,后来只当是李懂又去执行了什么秘密任务,没有再想太多。每天的训练已经足够充实,至于那不时寄来的信件,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


尽管如此,当传达室的小张送来一封挂号信时,他还是心跳一乱,接信的时候手指甚至微微颤抖。



信封上字迹如旧,刚劲又规整。只是他们之前似乎没怎么寄过挂号信,顾顺想李懂大概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可是既然要紧,打个电话不是更好?顾顺微微皱眉,送走了小张之后回到书桌前坐下。


顾顺小心翼翼的用裁纸刀拆开信封,接着抽出熟悉的白色信纸。他正准备将信封放到一边,却忽然摸到信封底部似乎还有东西,往下一倒,一张照片落在桌上。

是个姑娘。

眉目清秀,留着过肩长发。脸颊圆润,眼神清澈,该是李懂喜欢的类型。


顾顺愣了两秒,抿了下嘴唇,打开被整整齐齐折了三折的信纸。




“展信好。”

问候语照旧,像李懂的性格。

“前段时间去执行了个任务,没来得及给你写信,这几天又有新兵来报道,好多事要忙,下午才有一点空闲。”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些琐事,之前两人一起喂过的小猫产崽了,队长种的菜好不容易发了芽又被晒枯了,石头和佟莉还是老样子,小惠姐前段时间来队里找过副队一次,听说留了个结婚请柬,然后他们就去执行任务了。

“这次去的地方跟伊维亚有点像,”他写,“漫天沙土,到处是废墟,还有流着血的人。一个孕妇被我们救下,但孩子没能保住。小刘问我咱们打仗是为了什么,我想了很久,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小刘是李懂的观察员。李懂在顾顺调走前就已经通过了主狙的考核,现在是蛟龙一队的狙击手。

“我想说,是为了国家,为了人民,为了和平。但目之所及,处处横尸遍野,血流成河。其实你我都知道,世界和平只存在于期望里,而在现实中,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斗争,这样的斗争或许流血,或许不流,但永远有人成为受害者。”

“后来任务圆满完成,撤离时在飞机上小刘又问我,咱们打仗是为了什么。他们用战争获取利益,而我们用战争换来的,只是短暂的和平。我当时回答他说,既然战争无法避免,我们就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将伤害降到最低,去维护我们心中的正义。他似乎接受了我的说法,但实际上,我自己心里对这个答案也感到模糊。”

“我从来没动摇过自入伍那一刻起的初衷,只是这些年打过的仗越来越多,就越来越觉得,我们能做的太少了。再怎么努力,我们也只能救很少的一部分人。甚至很多时候,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种感觉,挺无力的。”

“不过你不必担心,我很清楚作为一个军人的职责,你走了之后蛟龙最好的狙击手一直是我。但我还是想听听你的看法,关于和平,关于战争。”



李懂的信到这里就结束了,顾顺盯着署名看了很久,放下了信纸,视线飘忽间定格在桌上的那张照片。那这照片又是怎么回事?顾顺重新拿起信纸,似乎想到了什么,将信纸翻到了背面。

果然,潦草的字迹,夹在折痕中间,像是准备寄信之前又临时添上的。

“老家的远房亲戚给我介绍了个对象,这是寄来的照片,你帮我看看怎么样?我知道你看人一向很准。回信时记得把照片寄回来。”



顾顺勾勾嘴角,将信纸重新折好,塞回信封里,又拉开了抽屉,把信放了进去。这几年顾顺和李懂断断续续地通信,信件摞起来的高度已经差不多有半个抽屉。有时一星期一封,有时几个月没有消息,因为时间不宽裕,大多时候都是寥寥数语,像李懂这次的字数,算是少见的了。顾顺想大概是这次任务完成得不错,队里放李懂他们休息了几天,而且,他们俩也的确很久没聊这个话题。

其实在顾顺看来,关于战争的问题,李懂并不是困惑,参军这么多年,他的答案早就已经在心里,至于又为何在信里问顾顺,大概也只是想求一份肯定。每一次的战争对人的冲击都是巨大的,无论之前见过多少次。在某些时候,顾顺像是李懂的定心丸,即使数年未见,知道他也在做和自己同样的事,就会平添一份笃定。


顾顺拉开另一个抽屉,取出纸笔。按照以往的习惯,他收到信之后并不会急着回,而是过上几天再下笔。他知道李懂也是如此。因为在刚读完信时整个人的状态往往会多多少少受到对方影响,这时候写下的文字或许就不那么客观。这一次选择立即回信,是因为顾顺猜李懂还急着要回照片。


顾顺工工整整写下称呼与问候,将手中的笔在指尖转了两圈。其实他俩之间的来信并不拘泥于形式,但只要时间相对充裕,该有的格式都会遵守。


“其实你心里明白,战争无可避免,我们也只是用暴力的手段去遏制另一种暴力。但是我们跟他们不同,我们为国,为党,为大多数人的利益,也为了多救一个人。你说你们没能保住那个孕妇肚子里的孩子,但如果你们什么都没做,那个孕妇也不会活下来,而她被你们救下了,以后就有可能去孕育另一个生命。”

“从入伍那一刻起,我们就注定要面对这些。一个人生活在和平的国家,他可以只看见和平,但我们不能。一个炮弹可以瞬间夺去无数人的生命,但要救下一个人,比随随便便发射一个炮弹难太多。可是我们还是要去做,因为我们是军人。我们有枪,只有我们才能保护他们。”

“正如你说,战争是不会停止的,我们也早晚有退伍的那天。既然有些事情我们无法控制,那就能多救一个人是一个人,能多带去一份和平就多带去一份。”

“做你能做的事。李懂,我相信你明白。”

“另,姑娘很好,大方清秀,跟你很合适。你身上那些伤病以后总要有人照顾,如果你们能定下来我也放心了。好好待人家。”



顾顺署了名,写下日期,将信纸折好塞进信封里,又轻轻捏起桌上的照片,看了两眼,放进信纸与信封的夹缝。


顾顺推开传达室的门时发现小张正趴在桌上看着一张纸,在听到顾顺进来的声音后却立刻把纸揉作一团藏进了抽屉。顾顺笑笑,把糊好的信封递给小张。


“明天帮我寄出去,麻烦你了。”

“哎,没问题顺哥。”

顾顺点头,正准备转身出门,又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币放在桌上。

“寄挂号信吧。”

小张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顾顺出门时不经意瞟了一眼未关紧的抽屉,忽然回过头对小张笑了一下。

“女朋友的信?可得藏好了啊。”

小张微张嘴巴,还未来得及辩驳就看见顾顺一个闪身关上了门。


顾顺走后,小张揉了揉微红的脸,把目光移向面前的信封。收信人“李懂”两个字一笔一划,潇洒又有力量。


关于李懂这个人,小张知之甚少,只听说过他以前是顾顺的观察员,现在是蛟龙一队的狙击手。而从顾顺和李懂两人算得上有来有往的通信来看,他们的关系应该很好。因为至少,小张还从没帮他的顺哥给别人寄过信。


顾顺调到这边之后换过几茬观察员,倒不是他的原因,都是正常的人员调动,不过好在顾顺专业能力过硬,搭档频繁更换也没对他有什么影响。更何况对于顾顺来说,维系一段长久而亲密的关系并不是他擅长的事,他身上有种生人勿近的气质,而实际上,他也不与谁过于熟稔。所以即使他在蛟龙一队待过一段时间,在伊维亚之后也一起出过几次任务,但到头来保持联系的,也只是李懂一人。

李懂的确是特别的,对于顾顺来说。他身上的反战情结让他的弱点极其明显,却在被顾顺三言两语戳破之后也不恼,只皱着眉,像个赌气的孩子,但进步又是神速的。顾顺曾半开玩笑的问李懂当初怎么就参了军,去做个艺术家岂不是更符合他的性格,而李懂看了他一眼,只淡淡的说,你为什么参军,我就是为了什么。

顾顺起初觉得李懂的性子软绵绵的,要再强硬一点就更好,但到了后来,他反而愈发看重李懂这样的性格,坚韧中隐藏着执拗,但接受力、忍耐力都极强,又因为个性不突出,反而更有可塑性,让顾顺觉得,在李懂身上能看到无限可能。

其实在李懂之前顾顺并没有像这样用心的带过任何一个人,他的耐心极为有限,除了执行任务的时候。他觉得很多东西要靠悟性,不是老师能教出来的,但李懂不一样。顾顺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什么要在李懂身上花那么多心思,要说惜才,顾顺见过的比李懂有天赋的人并不少,如果说在伊维亚是因为战争形势所迫,那他后续的那些免费课程,又不知道算些什么了。


成就感吗?看到李懂越来越强,到现在成为独当一面的狙击手,让顾顺想到,他是自己的学生,虽然一天学费都没交过,也是极有成就感的吧。但除此之外,似乎有什么是被他刻意忽略了的。就好比他看到那张照片的第一反应并不是为李懂高兴,而是另一种,难以名状的感受。




信寄出去后久久没有回音,新的任务就传达了下来。某国恐怖分子挟持了两位人质,其中一位是中国人。该国政府谈判无力,形势紧迫,只能派顾顺他们秘密营救。


到达该国境内,整个首都已是废墟一片。政府军勉力招架着恐怖分子,看到顾顺他们仿佛看到救命稻草,死死拖住。在混战之中解救人质的计划被一再打乱,与此同时恐怖分子也发现了中方的企图,人质处境越发凶险。

等到顾顺他们从混战之中脱身并寻找到囚禁人质的大本营,已经快要到绑匪处决人质的最后期限了。顾顺在制高点寻找着击毙看守人员的最佳角度,计算着如何使用最少的子弹解决最多的敌人。一切都已准备就绪,现在他只需要身处另一个山头的观察员将相关数据报给他,从而万无一失。



“风速10.3,相对湿度35%,数据稳定,”对讲机里传来声音,让顾顺神色微动,“靠近门口方向一名目标,手持枪械,人质左右两名目标,一人持枪挟持人质,一人使用通讯设备与外界联系。”

顾顺的呼吸心跳平稳如常,语气听不出情绪起伏,“李懂?”

“你的观察员刚刚受伤了,已经被抬下去了,现在应该没事,”李懂说,“顾顺,你那个方向再往右偏十度把握性更大。”

顾顺笑了一下,“行,里边那两个我的,门口那个你解决。”

“没问题。”



三秒钟之后,屋内三名绑匪应声倒地。顾顺一枪打穿持枪绑匪的头颅,子弹微斜后射入另一名绑匪的脖颈大动脉,李懂的一枪也干净利落,绑匪的太阳穴只剩下一个黑洞。在门口潜伏已久的战友听到动静后破门而入,人质随后被安全解救。



从瞄准镜里看到这一切的顾顺松了口气,翻了个身仰躺在用以掩蔽的石块后面。李懂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而顾顺的心跳终于乱了节奏。

“顾顺,撤退了。”

“我动不了,你来救我。”

“怎么了?”

李懂皱了一下眉头,开始收拾枪械,往顾顺那边攀爬。

“我腿中弹了,没法爬太高。不然你以为我干嘛用这边的制高点?”顾顺笑,嚼了一下口香糖,“让那小子帮我看一下,谁知道他也受伤了,怪不得刚刚半天没答话。”

“流弹嘛,躲不掉的,”李懂也笑了一下,“他挺努力的了,刚刚遇到他的时候话都说不利索了,还不忘给我指你的位置。”

“他认识你?”

“应该不认识,但他认识蛟龙的标志。”

说话间,李懂已经隐约看见了顾顺的腿,再往下走一点,发现他正把头盔盖在脸上挡太阳。

“挺惬意啊,”李懂走近,蹲下身看顾顺受伤的腿,忽然噗嗤笑了一声,“包的还是这么丑。”

“能止血不就完了,”顾顺把头盔拿下来,看李懂拆下自己之前随手包扎的布条,重新仔细处理,“你们怎么也过来了?”

“战局不好,叫我们来支援,”李懂手上使了点力系了一个结,顾顺皱着眉吸了口冷气,“命令下达得匆忙,我还没来得及给你寄信。”

顾顺看了一眼李懂,没说话。李懂包扎完了伤口,向顾顺伸出手,扶着他站了起来。

“还行吗?”李懂把顾顺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我扶你下去。”

顾顺突然笑了一下,李懂转头看他。

“我突然想起来,那次在伊维亚撤离的时候,也是你这么扶着我,”顾顺半倚在李懂身上,步伐有些不稳,“我好像总在关键时候受伤。”

“受伤也没耽误你完成任务啊,”李懂一手扣紧了顾顺的腰,稳住他的身体,“这边斜坡,你往我这靠点。”

“没事儿,我刚刚自己都能爬上来,”顾顺话音未落就差点滑了一下,被李懂瞪了一眼,随后感到腰上的手臂又收紧了些,“哎,懂儿,刚刚那枪打得不错啊。”

“你又看到了?”

顾顺咧嘴笑,侧着脸靠着李懂的头盔。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拍了拍李懂的肩膀。

“那姑娘……见过面了吗?”

“没,”李懂低着头笑,“我把照片寄回去了,想了想,我们这种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人,还是别去耽误人家姑娘了。”

“嗯?”顾顺直起脖子看了一眼李懂,“干嘛这么着急拒绝人家啊?可以先处着,等退伍再成家啊。”

“谁知道我有没有退伍的那天啊?万一处着处着处出感情了,给不了人家交代怎么办。”

“那照你这么说,咱们这种人活该单身一辈子。”

“也不是,”李懂抬头看前方,不远处有直升机降落,“大概是我现在还没这些心思吧。你呢?你家里人没催?”

“我?”顾顺笑笑,“我也没这心思。”

“哦。”

李懂点点头,不再说话。他扶着顾顺上了直升机,在旁边看着医疗兵给他重新处理伤口。


飞机摇摇晃晃的升空,螺旋桨的声音盖过了一切。李懂靠在椅背上侧头看顾顺,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忽然都笑起来。


天空很蓝,厚厚的云层如同白色的海浪。没有人说话,只看着对方满是尘土的脸,仿佛劫后余生。

的确是劫后余生。








回国之后两个人再次分开,仍然靠书信联系。偶尔也聊到退役后的打算,但总是寥寥几句带过,话题又回到日常的训练和任务上了。但即使闭口不谈,那曾经看似遥远的日子也在一天天逼近。尤其是顾顺,旧伤未好新伤不断,李懂在信里劝过他几次,又通通被搪塞过去了。


直到有一天,李懂收到顾顺的来信,打开来看,却只有一句话。

“我要退伍了。”


李懂瞬间呆在了原地,身体从头皮僵硬到脚心。他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忽然胸口一松,眼眶温热起来。


其实也不算意外。顾顺业务能力再好,年龄到了也会力不从心,更何况以他的性子,做不了狙击手也不会再待在部队里。只是在李懂的潜意识里,顾顺好像是永远都不会退伍的,他就应该一直占据着制高点,嚼着口香糖看似漫不经心。

李懂把一行字翻来覆去的看,折好又展开,最终他把信纸塞进信封往抽屉里一扔,转身出了门。



正午的传达室只有通讯员一个人,看到李懂进来,以为又要他帮忙寄信,再一看,却发现李懂两手空空。

“懂哥?”

通讯员半眯着眼睛,用胳膊撑起了上身。他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的正想入睡,没想到李懂这时候会来。

“打扰你休息了,”李懂一脸歉然,“我想打个电话。”

“行,你打吧。”

通讯员指指桌边的电话,接着就准备起身出去。李懂连忙摆摆手,让他坐好,自己拨完号码后拉着电话线走到了外面,轻轻带上门。


正是一天中阳光最好的时候。李懂靠在墙边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手指不自觉的搅着耷拉下来的电话线,绕了几圈之后忽然意识到这样子太像等电话的小姑娘,又立刻撒了手。


电话接通后李懂说找顾顺,听到对方让他稍等的时候放下了心。他之所以会选择在这可能会打扰别人休息的时候打电话也是因为太担心,万一顾顺二话不说就这么走了,他真不知道上哪去找他。



“喂。”

顾顺声音带笑,却让李懂听了鼻头一酸。

“是我,李懂。”

“嗯,我知道。”

“你要退伍了?”

“嗯。前段时间训练的时候眼睛被磕了一下,感觉一直不太舒服,去医院检查,说是伤了什么神经,基本上没办法完全恢复。完了又被他们拉着顺便做了一堆检查,结果医生看完片子,说我这个身体新伤旧伤堆一块儿,再往战场上跑就是找死。”

李懂听完愣了一会儿,轻声问,“那你眼睛,没事吧?”

“没事儿,不影响正常生活,就是长时间专注之后有点难受,”顾顺顿了顿,接着说,“所以,狙击,肯定是不行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只听见对方均匀的呼吸声。

李懂忽然闷闷的笑了一下。

“我以为你不会这么早退伍的。”

“怎么,”顾顺轻笑,“舍不得哥啊?”


“什么啊,咱俩又不在一个队里,”李懂笑得无奈,“我就是没想过,你会在我前面退伍。”

“我比你大这么多,在你前面退伍不是应该的?总不能一直赖在部队不走吧。”

李懂舔了下嘴唇,“那,你退伍之后准备做什么?”

“上面本来是想推荐我去武警大队,但医生诊断报告在那,说是不建议再从事此类工作,所以暂时还没定,”顾顺说,“其实我自己不是太在意这些,如果出去能经历另一种人生,也挺好的。”

李懂笑了一下,问,“你真舍得啊?”

“有什么舍不得的,”顾顺说,“李懂,咱们早晚要离开部队的。在队里这些年我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了,所以,也没什么遗憾的。”

“嗯,”李懂把后脑勺靠在墙上,“反正你的前半生已经足够辉煌了,后半生,就做你想做的吧。”

顾顺没立刻接话,过了一会儿,才开了口。

“其实,我还蛮想开一间花店的。”

李懂听了噗嗤一声笑出来,“花店?这跟你气质不符啊。”

“笑什么,你看不起哥?”顾顺有些恼,但声音带笑,“就许你有文艺情怀了?”

“不是不是,”李懂连忙说,“就觉得,一个大男人开花店,挺奇怪的。”

“大男人怎么就不能开花店了?你这是歧视。”

“怎么会。不过,你又不懂这些,怎么开啊?”

“不懂可以学啊。当初咱们那么多条例那么多专业知识都背下来了,还怕这个。”

“也是,反正你学东西快。”

两人东一句西一句的聊了一会儿,午休时间就快过去了。顾顺催李懂快去准备训练,李懂应着,却迟迟不挂电话。

顾顺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他们的呼吸不知什么时候又变成了同一频率,浅而缓慢,像曾经做同步训练那样。李懂侧头靠着墙,阳光照在脸上让他有些昏昏欲睡,听筒里顾顺一声轻唤又让他清醒过来。

“李懂,”顾顺说,“珍惜你还在部队里的时光。”

“我知道。”

李懂浅浅的笑了一下,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他正想说些什么,集合号突然吹响了。

电话那头的顾顺显然也听到了,匆匆和李懂道了别就挂了电话。




训练任务很重,李懂没有精力再思考其他,直到晚上躺在床上入睡的前一刻才想到,他忘了问顾顺今后的联系方式。揣着心思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天李懂再打电话过去,竟然被告知顾顺已经离队了。

这和以前没有顾顺的消息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以前就算两个人三五个月没有联系,也不会过于不安。即使有时会做最坏的打算,但至少知道对方是为了什么,在哪里。可这次不一样,顾顺已经退伍了,他要去哪里是没有定数的,李懂也不可能联系上他。

这么心神不宁了一些日子,李懂突然收到了一封信。在看到信封上字迹的那一瞬间,李懂甚至有热泪盈眶的冲动。



信不长,写了些顾顺退伍之后的事。队里本来想给他办个欢送仪式,被他拒绝了,退伍申请批下来的当天早上自己就收拾东西走了。花店已经盘了下来,原店主说赚够了钱要和老伴去环球旅行,就把经营了几十年的老店交到了顾顺手里,房价不高,还附赠免费培训。地址离李懂所在的部队不远,顾顺在信里还半开玩笑的叫他休假时顺便来看看。


李懂读完信抿着嘴笑,又盯着信封上的地址看了好一会儿。他刚把信收进抽屉里,集合号忽然打响了。这时间有些不同寻常,李懂右眼皮跳了一下。




任务紧急,要求蛟龙突击队全体队员即刻出发。此次任务的机密等级很高,从出发到撤离都无法与外界联系,甚至不能请求支援。如若牺牲,或许连姓名都无法留下。李懂本来是不在意这些的,父母在他年少时就已离异,后来各自组建了新家庭,他与谁都不亲近,在他成年入伍之后甚至都不再联系。所以于李懂而言,自始至终都只需要对自己负责,上什么样的战场都不必有心理负担,因为没有人在等他回来。但这一次似乎有了不同。

他了解顾顺,当玩笑话说出的往往是真。他觉得顾顺的花店地址选的蹊跷,又说不出原因。只是李懂这次有种强烈的预感,以至于让他觉得无论如何要在出发之前和顾顺见一次面。

但这显然不可能。




出发之前所有队员上交了军牌,换上了全新的作战服,所有武器也全部换成进口装备。军舰启航,李懂回头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海岸线,一扭头进了船舱。





硝烟四起,战火轰鸣。李懂和观察员隐蔽在一处建筑物的拐角,瞄准镜牢牢锁定住了敌方狙击手。子弹出镗的瞬间,两人身侧的承重墙忽然毫无预兆的倒下了。


风沙迷住了眼,李懂几乎是下意识的护住了自己的观察员。倒下的那一刻他仿佛听见肋骨断裂的声音,巨大的痛感过后是一种近乎诡异的麻木,然后失去意识。


他什么也没有想。一切发生的太快,所有的举动都是来不及思考就做出的反应,是数年如一日的训练,让他的身体比大脑快上一步。而在他觉得应该想些什么,在这极有可能是生命最后一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在等了几个月都没有等到回信之后,顾顺的不安终于达到了一种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去忽略的程度。不比在部队里的日子,就算没有李懂的消息,他也总有一大堆事要处理,分一分心,总不至于想得太多。可退伍之后他有大把空白的时间来胡思乱想,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自己任务归来之后给家里人打电话报平安时,总能听到母亲隐隐的抽泣。


想到这顾顺拿起了手机,往家里去了个电话。他曾想过退伍后把父母接到身边来,但父母总说不想离开老家,环境熟悉,邻里之间也能有个照应,顾顺也就没再坚持。他也曾小心翼翼的和父母透露过自己暂时还没有结婚的打算,却没想到父母对他说你前半生已经为别人做那么多了,后半生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就好。


和父母聊了一阵,顾顺心里的不安缓解了大半。挂了电话,他起身摆弄了一下店门前的几盆花,却用余光瞟到了一个人正在向自己这边靠近。



一个穿军装的男人。




顾顺猛的转身,整个人却僵住了。

不是李懂。





顾顺的心脏狂跳了起来,他放下手中的喷壶,对来人扯了扯嘴角。

果然。对方恭恭敬敬的敬了个军礼后,递给他一个信封。



李懂的遗书。







“顾顺:

见字如面。

现在在军舰上,很晃,字有点丑,你凑合着看。队长让我们写遗书,我却忽然想给你写封信。因为我有预感你应该能读到。

其实每次的遗书我都不知道该写给谁。你知道,我跟家里人关系不近,看到大家都写给父母,我也这么写,但每次都写不了几句,因为觉得,他们大概也不会认真读。所以以前每次写遗书的时候都不知道该写点什么,直到这次。

如果不是我自作多情,我想你应该在等我,所以要给你个交代。你的花店一定很好,只是我没法去看了。至于这封信,你会认真读的吧。

写到这,我忽然又不知道该写点什么了,好像话之前都说的差不多了,到了该告别的时候,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所以实际上这篇还是遗书,只是写给你看。其实在遇见你之前我并不认为自己能成为蛟龙的主狙,这么说有些矫情,但的确是这样的,所以很感谢你。哦,这么想,我以前好像还真的没跟你说过这种话。

很感谢你,真的。

还有一些,现在不说就永远没机会说了吧。算了,有些话还是当面说的好,都这种时候了,也没必要了。

如果你能收到这封信,应该为我高兴,因为这说明我已经圆满了。至于我这个人,你记得也好,忘记也罢,总之,要过好自己的生活。

没时间了,就写到这。知道你现在最不缺的就是花,但不必给我送了,让它们开着就好。

以后的日子,好好过。


李懂”






顾顺不知道送信来的人是何时离开的,只是在他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把手中的信纸捏得皱皱巴巴了。很奇怪的,他没有想流泪的冲动,眼睛很干,似乎什么情绪都没有。

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温暖晴朗的下午。顾顺收到了李懂的遗书。




各种花的香气钻进顾顺的鼻子里,让他一瞬间有些晃神。自己正身处何处,又是在等谁,似乎都成了混沌不清的幻影,连同眼前的文字,愈发模糊了。


忽然起风了,一片云遮住了太阳,阴影笼罩着大地。顾顺慢慢把信折起来,收进信封,又转过身走进了屋内,把李懂的遗书放进了抽屉。



有顾客进来,顾顺抬起头,笑脸相迎。他一如往常的为顾客推荐合适的品种,又耐心的帮顾客包装,还附赠了贺卡。仿佛他刚刚什么都没有收到,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不接受。他还在等。













李懂是伴着剧痛醒来的。周围阴暗潮湿,让他一时间不知这是在哪里。他定了定神,往身边摸索,发现自己的观察员小刘正躺在旁边。

心下一慌,李懂使劲摇晃着小刘的胳膊,没几下对方就醒了,睡眼惺忪的看着他。

“懂,懂哥?”小刘迷蒙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一下子坐了起来,“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啊,你没事吧?”

李懂上上下下把小刘看了个遍,确认没什么伤才放下了心。

“我没事,”小刘忽然哽咽,抹了一下眼睛,“倒是你,懂哥,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我这不是醒了吗,”李懂扯扯嘴角,“我昏迷多久了?这是哪?”

“五天,”小刘顿了顿,“这是xx组织的老巢,他们指望我们两个人质在这儿,逼他们政府来谈判。我们毕竟是中国人。”

“我们要是普普通通的中国人,他们的如意算盘倒真有可能打得响,”李懂笑了一下,“可惜,现在咱俩在中国就算是查无此人了。估计连遗书都给我们送出去了。”

说到这,李懂愣了一下,但随即神色恢复如常。

“那怎么办?”小刘有些慌,“你还受着伤。”

“你别忘了,咱们可是蛟龙,”李懂说着,费力的想坐起身,小刘赶紧扶着他,“一定有办法出去的。”

“他们这里看守很严,”小刘皱了皱眉,“不借助外力,想出去很难。”

“只要活着,总会有办法的。”


李懂抬头看了一眼狭窄的窗户,有阳光从缝隙透进来。他握紧了拳头。








因为迟迟没有得到回应,关押李懂他们的恐怖组织有些焦躁不安。他们大概意识到这两个一问三不知的人无法给他们带来任何好处,还白白的吃他们的饭,可又不能轻易杀了他们,毕竟中国人,在他们心里还是值钱的。

李懂看出这些人的心理变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可他伤得太重,能勉强维持生命体征已是不易,更别提逃出这里。然而当某一天,他看见来送饭的一个新来的小兵的脸时,心中有了主意。


午休时间,旁边看守的士兵睡着了,李懂叫住那个小兵,与他对视了几秒,小兵忽然眼眶一红,险些落了泪。小刘一脸惊讶的看着那小兵用蹩脚的英文和李懂交谈了一阵,随后郑重的点了点头,扭头走了。


不等小刘问,李懂就开了口。

“我和顾顺,以前救过他的命,”李懂声音很轻,“为了救那孩子,顾顺差点废了一只手。”

李懂慢慢的说着往事,有时皱眉,有时带点笑意。说到最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也是没了办法才进了这种地方,在这样的国家,最重要的是活着,其次才是正义,”李懂歇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我刚刚问他能不能帮我们出去的时候,他那种眼神,倒像是我帮了他个大忙。”


“可能,他觉得,自己在这种地方还能帮助到别人,也是心灵上的一种救赎吧,”小刘斟酌了一会儿,接着说,“也算是,报了你们的恩。”

李懂笑了笑,在被囚禁的这么些天里,第一次湿了眼眶。













历经千难万险,李懂和观察员小刘终于安全入境。在见到队长杨锐的那一刻,李懂两眼一黒,又陷入了昏迷。

或许是彻底放松了下来,李懂这次睡了很久。他做了无数个梦,梦里常常出现一张模糊不清的脸。但李懂并不对此感到困惑,因为他知道那是谁。



睁开眼的那一刻,李懂的病房里恰巧没有人。他躺了一会儿,抬手按了呼叫铃,冲进病房的小护士在瞬间的讶异过后,捂着嘴吧嗒吧嗒的掉眼泪,转身跑出去叫医生。



第二天杨锐和徐宏代表蛟龙小队来看李懂,三个人聊了很久。在快要走的时候,杨锐犹豫着似乎有话要说,徐宏站在旁边,捏了一下他的肩膀。

杨锐正想开口,李懂忽然笑了。

“队长,”李懂笑着,“我想退伍了。”

杨锐一时间没能说出话,鼻子先酸了。

“我知道,我这个身体经历了这次,再也比不了从前了,”李懂仍是笑着,“而且,作为蛟龙,应该是不怕牺牲的,但我现在,好像有点怕死。”

沉默了一会儿,李懂接着说,“小刘这次任务完成的很出色,我觉得他可以去参加主狙的训练了。至于我,上不了战场,就不必赖在部队里不走了。外面的世界也挺精彩的,我还没经历过呢。队长,我是真的想退伍了,您批不批啊?”


杨锐听完,捂住了眼睛,徐宏揽住他的肩膀,使劲拍了拍。长久的沉默后,杨锐放下了手,微红着双眼看着李懂,接着忽然将手握成拳头往前一伸。李懂一怔,随即又笑了。他抬起没有在输液那只手,握紧拳头,徐宏也伸出了手,三个人的拳头紧紧抵在一起。











又是一个晴朗的午后,阳光很好,顾顺搬了个板凳坐在花店门口。手里正读的书是李懂以前跟他提到过的,有点难懂,尤其在这样的时候,顾顺有些昏昏欲睡了。

李懂拎着包走到花店门前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无数色彩斑斓的鲜花簇拥着顾顺,以一种强大的生命力怒放着。非常浓郁的,强烈的美感,又是恰到好处的,盛开在他周围。李懂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看着。

一个瞌睡让顾顺手一松,书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惊醒过后顾顺揉了揉眼睛,抬起头,进行到一半的呼吸硬生生被按了暂停。

然后他胸口一松,吐出一大口气,站起来,看着李懂,浅浅的笑。

“来了。”


李懂微怔,眨了眨眼睛,“怎么你见到我,好像也没那么惊讶?”

“因为我知道你会来,”顾顺弯下腰把书捡起来,拍拍灰放在了椅子上,“因为你还有话,要当面和我说。”


李懂一愣,随即脸颊微红。在医院躺着的这段日子他白了不少,以至于任何细微的变化都被顾顺尽收眼底了。

见李懂不答话,顾顺笑,“怎么,不是你说的?有些话,还是当面说的好?”


顾顺目光柔软,却把李懂盯得整个人微微发热。李懂悄悄攥紧了拎着包带的手,往顾顺面前一扬。

“我的全部家当,都在这里了。”


顾顺眉头一挑,慢慢抬起手接过李懂的包,在手里掂了掂。他低着头抿嘴笑了一下,又抬起头,对上李懂的眼。

“所以,你想说?”




阳光正好,香气萦绕在两人周围,恬淡又温柔。


李懂向顾顺走近了一步。



“我来陪你过完这一生。”













我把前半生交给国家,把有生的年岁,全部交给你。

一生那么短,一生何其长。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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